大轿停下,张居正不能下担架,游七与几名太监一起把他抬进了文华殿。太医拿着药壶跟在后头。
张居正半躺在担架上,他想给朱翊钧磕头,却动弹不了。朱翊钧走下丹陛,尽量做出痛心的样子,握住张居正的手说:“元辅,你病得这么沉重,何必进宫?”张居正强忍病痛,打起精神答道:“快两个月没见到皇上,臣十分思念。臣今日进宫,是有重要事体向皇上禀奏。”
“元辅有何事要奏?”
张居正问:“发生在天香楼前的事,皇上知道吗?”
朱翊钧点点头,瞧了一眼打横坐着的冯保,说:“冯公公一大早就已奏禀过了。朕已经下旨,将带头滋事的叫花子统统抓起来严加惩处。再申谕巡城御史衙门,限三日之内,把所有叫花子逐出京城,一个也不得漏网。”张居正道:“皇上,臣抱病求见,怕的就是您如此处置!”朱翊钧愕然道:“元辅,难道这样处理,有不妥之处吗?”张居正痛心地说:“不是不妥,是错!是大错特错!若按皇上旨意,对叫花子严加弹压,必然激起民变。”
张居正气脉虚弱,太医进来喂了他几口参汤,才稍稍好了一些。冯保在旁忍不住,说:“张先生,你病得这样重,何必……”张居正朝他摆了摆手,艰难说道:“皇上,臣决不是危言耸听。今天早上,臣接见了那些叫花子。通过询问,才知道一些实情。那个死去的老叫花子,姓李,本是大名府人氏。自万历八年起,大名府一直干旱,十之八九的田地收成微薄,甚至颗粒无收。但是,官府全然不念及百姓受灾实情,催缴田赋一如往日。农户家中几无隔夜之粮,哪里还能上缴赋税?偏官府毫不通融,不交田赋就拘拿锁人。农户抗不过官府,只得变卖家产,交清赋税赎出人质。如此一连两年,大名府的农户几乎破产,在家乡无法活命,只得全家人一起离乡背井,靠乞讨活命。听了那两位叫花子的哭诉,臣心如刀绞。皇上,杜甫曾有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说的是兵戈相见的乱世。如今是轿马挤塞于途,丝竹不绝于耳的太平盛世,在京畿之内辗毂之下,竟然还有这等饿殍遍野的惨事发生。皇上,你听了作如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