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和戏剧一样,是一切艺术中最难而又最容易的。只消把一个模特儿依样葫芦的捏下来,便可成为一件作品;但是要给它一颗灵魂,把一个男人或女人造成一个典型,那简直和普罗米修斯盗取天上的灵火一样困难。雕塑史上这一类的成功,是和大诗人同样寥寥可数的。米开朗琪罗、弥盖·高仑、约翰·古雄、斐狄阿斯、帕拉西丹尔、波里克兰德、比越、加诺伐、亚尔倍·丢勒、和弥尔敦、维奚尔、但丁、莎士比亚、太斯、荷马、莫里哀等等都是兄弟行。雕塑的规模之大,只要一座雕像就能造成一个人的不朽,仿佛费加罗、勒佛莱斯、玛侬·雷斯谷,一个人物就足以使博马舍、理查逊和泼莱伏神甫名垂千古。浅薄的人(艺术家总是太重视他们的意见)说雕塑是只靠裸体存在的,从古希腊灭亡以后它就消灭了,现代的服装使雕塑根本不可能。殊不知古代雕塑家的杰作中间,有的是全部穿衣的人像,如《波里尼》《于里》等,而这一类的作品,我们发现的还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其次,真爱艺术的人不妨到佛罗伦萨去看看米开朗琪罗的《思想家》,到玛杨斯的大寺中去看看亚尔倍·丢勒的《童贞女》——在紫檀木上,在三重衣衫之下,雕出一个生动的女人,微波荡漾的头发,那种柔软的感觉绝非人间的梳妆所能比拟。外行人看过之后,都会承认天才能够在衣服上、铠甲上、长袍上,留下一缕思想,给它们一个血肉之体,正如一个人在衣饰上能表现他的性格和生活习惯。关于这一点,在绘画上独一无二的成就只有拉斐尔。而雕塑所要实现的就是拉斐尔这种成就。要解决这个难题,只能靠有恒的、孜孜矻矻的工作;因为物质的困难要绝对克服,手要不辞劳苦,磨炼得随心所欲,而后雕塑家方能和他所要表达的对象,那个不可捉摸的精神境界,肉搏。在小提琴上吐露心曲的帕格尼尼,倘使三天不练习,他的乐器便会像他所说的,丧失他的音域:这是说明在琴、弦、弓,与他之间,有着极密切的关系;这一点关系破灭了,他就会突然之间变成一个普通的提琴家。持续不断的工作是人生的铁律,也就是艺术的铁律;因为艺术是最精醇的创造。所以伟大的艺术家与诗人,既不等订货,也不等买主;他们今天、明天,永远在制作,从而养成劳苦的习惯,无时无刻不认识困难;凭了这点认识,他们才和才气,才和他们的创造力打成一片。加诺伐是在工场中起居生活的,像伏尔泰在书斋中一样。荷马与斐狄阿斯,想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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