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车的嗡嗡声忽然急而大起来了。
母亲苍老的、没有丝毫韵调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极幽深的一个洞穴里传来,仿佛带着一股寒潮的冷气,使他感到屋里凉森森的。
“我觉得亏待了你父亲,主动提出要和他离了。他觉得那样又亏待了我,自己良心上过不去……他也舍不得撇下你们,他是真舍不得……那个女人我虽没见过,可我知道你父亲和她的事……我没想到你父亲为了用钱拢住她,会犯下贪污的罪……他当初是真舍不得你们……”
他觉得那股寒潮的冷气直沁到心里,他冷得瑟瑟发抖。他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紧闭着眼睛,整个身体绷得都快抽搐起来了。
嗡……嗡……嗡……
这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快,充满了小小的空间。他觉得母亲正在机械地将她自己,将哥哥,也将他一块儿纺进石棉线。他觉得他的四肢,他的整个身体都像麻花似的扭转着,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抻着,抻着,抻得细细的长长的,又被骤然放松,绕到了纺车轮上……
母亲讲的那些话,从始到终,都没有任何韵调,不带任何感情。她仿佛在尽着一次早晚得尽到的既不是情愿也不是被强迫的义务,那些话像从没拧紧的龙头里滴滴答答淌出来的一股自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