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整个这帧记忆也没有声响,他永远被他母亲撑抱着,他永远蜷缩着俯首凝视,灯火永远扩出一个不算小的圆弧,在远处的墙角和屋顶淡至黑虚,在这帧画面中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咿呀咂嘴,母亲也没有甚至没有发出惊叫,更没有对她自己对空中对墙对黑灯瞎火或者对着根本听不懂的他发出责怪嗔骂——我们知道,这很容易发生,脱口即出;相反,一切都只静静地、默默地、顺从地、承受着、静止凝固着,就像画面中他母亲抱着他时额前被定格的那几根发丝,只有灯火保留了它们的透明和恍惚。
他在远离故土远离母亲的异地想到这一幕,原由来自另一个更直白的数字计算:凝固在画面中的母亲,二十岁。正好是他现在年龄的一半。一个人,竟然自己的年龄可以是母亲年龄的两倍,这完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学题。他知道在这里动用“美丽”这个词是可笑的,每个母亲留存在她孩子心里的形象都不可能是丑陋的,尽管她事实上(尤其在任何一个他人眼中)很可能是个很丑的女人。当形象的评价变得无效,年龄的数字的蹊跷就更加凸显。他想到:如果他在她母亲生他的年龄生出一个女儿,那么这个女儿此刻也正好能够再生出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