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这份手谕,对张居正说来,无疑是一帖定心丸,但对他的病情实在不利。一个患者,若是始终处于警惧的精神状态之下,生命力可能更坚韧些;一旦放松,整个肌体的防御功能便全线崩溃。
果然,六月初,不粥;六月中,大渐;六月二十日,气绝身亡。
他活得比几位差不多年龄的人,都要短命些。王世贞六十四岁,耿定向七十二岁,李贽七十五岁,他享年仅五十七岁就撒手西去,这是他绝未料想到的。说老实话,中国有许多人,在其盛时、旺时、兴头上时,绝想不到会呜呼哀哉的。什么叫留有馀地,什么叫见好就收,什么叫激流勇退,在他们心目中,是不存在的。这些得意者忘了,无论你怎么强大,怎么厉害,怎么了不起,你无法改变上帝。这位活得太强硬,太傲岸,太顺风顺势,太作威作福的张居正,终于撇下他的改革大业,和他极标致、极风流、而且极其骚情的姨太太们,独自躺在棺材里,被运回家乡安葬。
绵延十多里,纤夫近三千人的浩荡船队,朝湖北江陵进发,那威风诚不可一世,然而,这一切对死者已毫无意义。所有那些惟恐权不大,名不高,惟恐房不大,车不好,惟恐手不长,钱不多,惟恐不能像公鸡那样占有更多母鸡的争夺豪取者,多多益善者,永无满足者,绝不肯引以为戒的。